不欠一分钱

　　再过几天就是腊八节，柏树坡的装修队老板高幸福忙得不可开交。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民工们盼着全年工资到手回家办年货的日子。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直早出晚归，四处催要装修款。

　　总算停了工，可以拿到工资回家过年了。辛苦忙碌了一年的民工们乘着待发工资的空闲，在宿舍里边打牌边喝酒聊天。

　　“娃子都上高一了”，木工纪老六边喝烧酒边说，“哼哼了几年要买台电脑我都没舍得，今年工资到手立马给娃买。”“是啊”，油漆工黑蛋子接过话茬，“媳妇去年就嚷着要买电动车，我说咱刚还完结婚弄新楼房的账，硬是没答应。这次工资发下来，要买就给买辆富士达的。”“‘三大碗’，发什么愣？发了工资你准备买点啥？”纪老六对抽闷烟一言不发的土建工绰号“三大碗”的周田有点纳闷，“平日里你那三碗才吃饱干活顶三人的劲儿哪里去了？说说看。”半天，“三大碗”喃喃地说，“我就盼着工资快发下来多办点年货，再给我娘我媳妇和儿子每人买一身新衣裳过个好年。”

　　这些整天与木板、水泥、油漆、瓷砖打交道的农民工，回家过年是他们一年中最神圣的事，而拿到工资则是过年的关键和保障。他们明白，每年这个时候老板高幸福都是全力催讨装修款，腊八的前几天总会结清他们一年的工钱并请大家美美的撮一顿才放假。

　　今年咋回事，都等了三天眼看明天就是腊八了，怎么还不见老板露面？

　　大伙正等得着急，突然，刚拿手机接完电话的黑蛋子脸色大变，“不好了，高老板死了。”“你说啥？老板死了？”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宿舍里顿时炸开了锅。纪老六一把採住了黑蛋子的衣领，“你小子甭胡咧咧，好好的人咋能说死就死，听谁说的？”“我老丈人也在柏树坡，刚才是他来的电话。说高老板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着急上火，昨天夜里突发心肌什么梗没救过来。”“啊”，纪老六听完一屁股歪在行里卷上抽起了闷烟。

　　十几个民工见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人死百了，老板都没有了，工资肯定得打水漂，这一年辛苦算是白费了。想想一年来早出晚归的每一天，想想即将到来的春节和节后春耕及家人企盼的眼睛，“三大碗”等几个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哭个鸟，”纪老六扔掉烟屁股站了起来，“我说‘三大碗’，亏你还是七尺高的汉子。”“可老板一死我们的工钱向谁要去？”“三大碗”说着抹了一把眼泪，“这……年咋过呀……”“为了这几个工钱人家命都没了，我们还闹腾啥？”纪老六说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十几个人合计了半天最终商定，大伙在高幸福的装修队每年都挣回几万元，从未拖欠过，这次是个意外。按照本地习惯，明天应是高老板发丧的日子，大伙都去送他最后一程，工钱的事就不要提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老六、黑蛋子、“三大碗”等十三人如约来到柏树坡高幸福的家里祭奠了亡灵，并帮忙下了葬。

　　事后，他们向高幸福的妻子任慧娴告别。

　　“先别走”，任慧娴红肿的眼睛望着大伙说，“我替老高谢谢你们。本来打算明天就去找你们，既然大伙今天来了，就在这儿把今年的工钱领了。”说着，他儿子高德兴从屋里拿出了高幸福常用的那个黑色密码箱和一个手皮包。

　　“啥？要发工钱？”“这是真的？”“能行吗？”大伙顿时惊呆了。

　　高德兴从手皮包里拿出一个工时本和一张工资清单告诉大家，父亲这些日子只拿到一部分工程款，按照他留下的工时本和工资清单，不够的部分他和母亲又从亲朋好友处借了二十万，先把大伙的工钱结了，他再去讨要剩余的工程款，他还准备接替父亲继续搞装修。说着，他和母亲任慧娴按照清单逐一发放工钱。

　　一阵子，纪老六的四万七，黑蛋子的三万八，“三大碗”的五万一千二都已领到手。十三个民工总共四十九万三千元的工钱全部发放完毕，一分不欠。望着到手的那一张张“老人头”，他们眼里闪出了泪花。

　　“德兴，谢谢你娘和你！”

　　“你爸走了，我们大伙都支持你！”

　　“对，我们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你好好干！”

　　听着这热腾腾的话语，任慧娴和高德兴母子俩心头如释重负倍感温暖。(付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