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老鬼
(五)
翌日正午。
天灰蒙蒙的。老鬼一早过去北岸浇了玉米地的水，心里慌慌的。今天的天太闷热，满天低空的燕子乱飞，感觉非常不好。正要过河回赶，贾天明走来拦住了他。
“老鬼，我有话跟你说。”贾天明满脸小心翼翼，没有一丝老板的架子，手里还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他举了下手里的东西。
老鬼没望他手里的东西，说：“我得赶快过河，天不对劲，河滩里还有一大群拾粪的孩子。”“那我随你过去在你那边说吧。”贾天明谦卑地说。
老鬼再没说啥径直朝河边走去，贾天明跟帮似的走在后面。
小船到南岸，老鬼望望河水又望望天，说：“你帮我把船抬到我房子那里吧。”说着麻利地解下了船。“哎哎，我还要回去哩，你……”贾天明急忙阻拦。“那你这会就说啥事，说完了我立马送你回去。河水就要涨了，会冲走船的。”
贾天明犹豫了下说：“那就先抬上走再说吧。”“快说快说！”船抬到小屋前，老鬼看着天空显得异常焦躁不安，不断催促贾天明。“兄弟，我想请你给罂花说说，让我把丫丫领走！”贾天明倒是一脸真诚。很显然他已放弃了带马罂花走的打算。“你觉得可能吗，你为啥不亲自给她说去？”
“好我的二贵兄弟哩，我哪还有脸跟她说这话。”贾天明观察老鬼的表情，觉得有点希望，就更来劲地说：“我现在条件也还行，我想把丫丫接去让她上最好的学校，将来培养成人了，孩子还是她的。”
“这个可签协议！”贾天明趁热打铁。
“看来你那边没生养？”老鬼一直观察着天空。“唉……”贾天明长叹口气道：“当初太想在那边扎根了，老板又用尽了威逼利诱手段，说是他姑娘只比我大四五岁，结果大了整整八岁，还不能生养……”贾天明说不下去了。耷拉了半天又道：“不过我们三年前就闹翻离了，我现在已到离他们远一些的一个城市自己干，深圳，你知道吗？他们也早不再找我了。”
贾天明停下不说了，他看看老鬼的表情，又跟着老鬼的表情看看天空，再看看河水，不明白老鬼为啥如此惊恐万状。
“哎——哎——小宝，你们快回来——快回来——”老鬼发了疯似的喊起来。除了附近的几个孩子听见跑过来，远处的孩子根本听不见。
老鬼飞奔进屋里，扯出马罂花换下的红衫，在门口一边嘶破声喊一边摆舞红衫，可远处的孩子们还是听不见。
小宝跑来的最快，问老鬼：“咋了鬼爷？”“要发大洪水了！要发大洪水了！”“那我去喊他们！”小宝扔下粪筐就要跑。
“不行，来不及了，你就在这哪里也不许去！”老鬼看见河里的水已像蛟龙搅动了。老鬼转身飞进屋里提出点灯的油桶，三两下泼在房子上：“火，快点火！”火苗腾地蹿起了：“快喊，快喊！”贾天明也跟着老鬼和小宝手舞足蹈地乱喊来来。远处的孩子们看到鬼爷的房子着起了大火，都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
就在这会，天空轰隆隆叫了几声，一个雷炸，大雨瓢泼而下。老鬼和小宝在大雨里扯破声招呼孩子们再快再快，只一会功夫，河水已涌上河床，向村里的方向漫淹去。“大家瞅瞅，有河滩里没回来的吗？”鬼爷一边数着孩子，一遍吼喊着孩子。一共十九个。“鬼爷，我们今早下滩来的这会都在这了。”小宝说。“你肯定？”“我肯定。”
“小宝，快上船，先上十个！”“鬼爷，我留下下趟走。”小宝说。“快上船！快上船！”老鬼已来不及和小宝争执，扒拉了十个孩子上船，箭一样地朝村里推去。这时候水才齐膝深。村边已站满了人，看见老鬼在大水里推船来，马老大等几个人下水来迎接。
船到水边，老鬼一边往下抱孩子一边对马老大说：“那里还有九个，是小宝、春生……你赶紧在我下趟来前盘点一下村里的孩子有没有漏掉的”。
“你快去快去，看这水势你那房子也要抹顶了。”马老大站在船边直接把孩子一个个扔上了岸。“老鬼，要不再去几个小伙了？”马老大明知是废话，他愧歉地对老鬼说。村里没一个人会水，去了反而是老鬼的拖累。老鬼头也不回向水里驶去，马罂花在岸上叫啥他都没听清楚。
贾天明远远地就杀猪般地招喊老鬼。老鬼船刚停下，他就一个蹦子先跳上来。老鬼一把推下贾天明：“下去，你下趟再走，小宝，你们快上！快上！”水已漫到这块最高地了。
推了不远，老鬼的脚就着不到地面了，只能边游边推。幸亏朝向村里的河滩地势渐高，水漫的不是太急，即便这样，船走的路线已不再是直线，迅速向下游漂移。贾天明在身后哭声都喊出来了：“鬼爷——你要回来啊……”
岸边的人随着船向下漂移而动，马罂花几乎是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在叫喊。马老大也站在水里，手里拿一盘麻绳跃跃欲试。离岸还有十来米，马老大的绳己准确抛到了老鬼的手边。老鬼己筋疲力尽，扯住绳全凭岸边上的人拽了上去。
“有，有差的孩子吗？”老鬼喘着大气问马老大。他躺在地上马罂花怀里缓缓气。马罂花满脸疼爱而胜利的笑拌着泪水。
“没有了没有了，村里再没差的孩子。”马老大感激地说。老鬼挣扎起来又要下水。“干啥去？”马罂花抱住老鬼问。“贾，贾天明那狗日的还在那里！”“啥？……”马罂花简直绝望了。“不要紧，这趟就他一个人，我游过去把他带过来。”老鬼看到马罂花神情，故作轻松地说。
人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该不该去的话，老鬼一个猛子已扎水里游去，头也没回。雨越下越大，水越涨越快，地上的人都快退到村边上了。约摸半小时后，人们终于看见水里漂来了黑点，忽一下是一个脑袋，忽一下是两个脑袋。大家扯破声喊起来。
“看见了，看见了，是俩个人！”
“咋一个人了……”
“俩个人俩个人……”
终于近了，贾天明脚已能着地，先爬上了岸。
“老鬼呢？老鬼呢？”
老鬼没上来，岸上的人疯了。先是马罂花瘫在了地上。
“快！快！全村大人拿上长杆子和麻绳下游里找！下游里找……”马老大发疯地向下游奔去。
生命和世事如此神密而由缘机巧。是什么让老鬼父亲和老鬼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块地方留下了这个深刻故事？
第二天，水退了，老鬼紧抱一棵树已成雕塑……(完)
（吕文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