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羊血

　　蒸羊血是故乡民乐的一道特色美食。在我的记忆中，那就是童年的饕餮盛宴。一碗蒸羊血，是一缕飘香的记忆，也是故乡的味道；是热腾腾的饱满的日子，也是暄腾柔软的光阴。

　　其实，蒸羊血是贫困岁月里故乡人用自己的智慧把羊身上的边角余料巧妙整合，然后烹制的一道时尚盛宴，也是平淡岁月里的一种生活的情趣。

　　其实，这道美食在这片土地上像是盛开在光阴里的一朵芬芳四溢的花，是源远流长的岁月把不同民族的生活习性成就了那道美食，一道美食像是一面镜子，我们看到了历史模糊的容颜。因为在历史上，民乐是游牧民族长期生活居聚的地方，早在先秦时期，这里就有羌族部落在此地活动。说文解字上的“羌”即是牧羊人的意思，由此可以得知，羌族部落主要以牧羊为生。原古时代，羌人认为羊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物，所以每逢春秋，都有宰羊献牲，以羊血涂抹在石头上，以祭祀天地神灵。这些可以在祁连山岩画以及东灰山出土的文物上得到证实。至汉以后，无论是月氏人，匈奴人，都沿续了这种习俗。杀羊后，拿玉器盛之，然后再祭献神灵，羊血在远古先民的意识里就有了图腾意义。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图腾意义逐渐淡去，羊血反而成了当地百姓的一种美食。

　　从我懂事起，这道盛宴就一直装点着我的童年。每当想起童年的蒸羊血，生命丝丝缕缕的缝隙里都弥漫着香气，那种声势浩大的香味，席卷了身体的各个角落，就像是春天百花争艳的日子里，丁香花馥郁的香气覆盖了其他的香味一样，似乎其它美食都黯然失色悄然沉默了。

　　故乡人蒸羊血，一般都是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尤其是到了腊月，似乎把一年的幸福都攒在年末，宰猪杀羊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了。如果有谁家杀了羊，注定了周围的邻居都有一顿美食等着，那是全村人的盛宴。蒸羊血的诱惑远远大于手抓羊肉或者是羊肉垫饼子了。

　　等到羔羊被宰杀的时候，女人们便把羊血接到一个盆子里，那猩红的血像是盆子里开出了一朵硕大的花儿一样，又像是一片丹霞映在水中，似乎感觉不到血腥，因为周围都洋溢着喜庆。一会儿血就浸成了块，女人们兑点水就开始用手捏，等到血块都捏碎之后，女人们就把羊的肝、肺、心放在水中焯下，故乡人喜欢说“炸”，其实应该用焯更为准确，因为炸总是和油息息相关。等到脏器和翻滚的水亲密接触上一段时间，肝、肺、心也变了色，猩红变成了褐色，女人们便把它们切成碎丁放进羊血中，再加入土豆丁或者萝卜丁，然后加入适量的面粉，最后放入盐、花椒粉、生姜粉、孜然等调料。

　　这时候农村人的大锅就开始启用了，鼓风机在轰隆隆响着，柴火热情地舔舐着锅底，整个厨房热气腾腾。女人们就开始把羊血舀到碗里、饭盆里、缸子里等。大锅的上面还要加上一层层的笼蒸，这样一次就要蒸出很多碗。等到碗、饭盆等依次放进锅里，似乎就把我们的期待放进锅里。这时候女人们就一边添加柴火一边开始家长里短。不一会儿，锅里开始冒气，整个厨房里欢声笑语烟雾缭绕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这顿饭需要很长时间，等待调动起了所有的食欲，等待也催开了味蕾，吃蒸羊血的乡亲们都闻香而来。他们抽烟、打牌、侃大山，性子急的打开酒瓶就开始喝上了。真的是蒸羊血在锅里排成了对，吃羊血的人也围成了堆。院子里女人们的笑声，男人们的划拳声，孩子们的吵闹声此起彼伏，这时候的热闹远远覆盖了过年的热闹。

　　一碗碗的羊血就好了，那是童年看到的最壮观的美食，热气腾腾映着女人们的笑脸，声声笑语让男人们的快乐升级。一碗一碗端上桌，蒸羊血就要趁热吃，这时候故乡的大蒜就派上用场了。故乡有句谚语：羊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男人们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大蒜，吃一口蒸羊血，吃一瓣大蒜，那才是黄金搭档，这才是故乡人最享受的时候。这时候的蒸羊血，既有肉的醇香，又有面粉的清香，还有土豆的香，各种颜色似乎都糅合在一起，各种味道都彼此渗透，那种滋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吃出的是一种智慧，也是故乡特有的味道。女人们端着碗，在厨房里说说笑笑，那时候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让蒸羊血的香味融化了、覆盖了。吃完蒸羊血，必须要喝几杯，才感觉圆满，所以小村也演绎着诗人笔下“家家扶得醉人归”的盛况。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民乐人，对这碗羊血几乎投入了生活的全部热情。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在单位算得上是个闲职，白天送报纸，晚上值班看护大门。父亲所在的单位是医药公司，因为库房里有好多药材，父亲整夜都不睡觉。那时候的父亲除了工作之外，而对生活的全部热情几乎都在美食上。父亲的门房里总是闲人不断，笑声不断，因为父亲是个热心人。有段时间，父亲便帮着卖羊肉的人联系买主，他热情地给单位上的职工推销羊肉，最后卖羊肉的便把羊血和内脏免费送给父亲。那段日子，我学习紧张，父亲时不时都会蒸羊血，整个药材公司的院子里都是蒸羊血的香味，而蒸羊血耗时长，很多时候我等不到蒸熟我就空着肚子去上学，下了晚自习，在炉子上就有一晚热腾腾的蒸羊血等着我，我就觉得一个晚上都是幸福的，连梦都是芬芳的。

　　如今，这道特色小吃依旧是一道时尚盛宴，像是家乡地埂上的马兰花芬芳而又朴实，总是能吸引那些柔软的视线。当你在异乡吃着那碗蒸羊血，在酣畅淋漓中抬起头，味蕾像是花儿一样在的舌尖上绽放，快乐像是在身体里舞蹈，那种美味带给你的欢愉似乎覆盖了生活一切。而沉睡在你身体里的亲切的记忆又开始复苏。

　　每当吃起那碗热气腾腾的蒸羊血，似乎每个细胞都滋滋冒着香气，每根神经都快乐得飞舞，那是过年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是家的味道，也是父爱的味道，也吃出了时光的味道，吃出了岁月的味道，吃出了邻里之间的温暖，也吃出了乡亲们之间的淳朴。

　　如今，那么喜欢吃羊血的父亲已经在天堂里20年了，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成群的牛羊，而我在尘世间依旧喜欢享受童年的盛宴。(吴晓明)